高的税收遵从度与低的税务检查率



——与卢汶·阿维-尤纳一席谈

卢汶·阿维-尤纳：哈佛大学法学和历史学博士生。曾执教于哈佛大学，现为密执安大学法学教授，国际税法专业主任、《哈佛法学评论》专栏作家、世界银行和IMF特聘专家、联合国国际税收特色专家小组第十一次会议供稿人。此次赴清华大学讲授国际税法。以下简称“卢”。

文东平：主任记者，出版专著有《人的尴尬》、《世纪快餐之啖——新闻放言录》、《真我真言》等，曾任湖南省国税局稽查局长。以下简称“文”。

文：您前段时间来我国做了一个项目，就是加入WTO以后的中国税制改革。您是国际所得税法权威，今天，我想就税务稽查或称税务检查向您请教几个问题。我们认为，西方和中国在税务检查方面是有一定相通之处的，税务检查是税务工作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当然你们是以所得税制为主的国家，我们是以流转税制为主的国家，我想问一下，西方是怎样从事税收检查工作的？

卢：从广义上讲，税务检查与税收遵从有关。在美国，税务检查做得比较有效，是因为每个人都要有一个税号。只要你在银行开户，首先必须要有税号。每年4月15日报税，都得把税号写上。税号还是社会安全号，也是重要的身份证明。如果你每年申报纳税的时候，把这个号写在上面，税务机关的电脑就可以查到你的有关信息。只要你去银行开户，就一定要有税号，没有这个税号，他们不给你开户的。这样在银行所有的交易，税务机关都能看到。比如今年你收入一千，申报九百九，他们都能查到。因为银行要把每一个人在他们银行里的收入情况，全部汇报税务机关。

还有一个，美国有一个很好的信息报告制度，涉及纳税人的所有情况有一个全国性的非常好的信息网络报告制。所有关于纳税人收入的情况，都是自动报告给税务局的。银行支付给你的利息、雇主支付给你的薪金等，都会自动报告税务局。美国实行纳税人自我申报制度，纳税人去报税的时候，自我申报信息，要与电脑和信息进行比对。如：自我申报一千，电脑信息为一千五百，要自动比较。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税收遵从率高。美国税收占GDP比重为30%，中国约占百分之十几。造成区别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美国有一个完整的信息报告制度。但是在美国，也有三种情况没有被信息报告制度所覆盖：第一种就是个人的应税收入存在抵扣的时候。如，夫妻分开报税和合在一起报税抵扣法不一样。有小孩可以抵扣，上学可以抵扣，养老可以扣除。公司里面也有什么可以抵扣，什么不可以抵扣的规定。公司里面也有什么可以抵扣，什么不可以抵扣的规定。涉及抵扣的，一般要做稽查。纳税人去申报纳税的时候，什么可以抵扣，什么不可以抵扣，所有都是自己抵扣，包括工资也是。老板要付钱给你，要把你得到多少钱报告税务局，这是他的义务。然后，报税时，自我申报数据与电脑记录数据有出入了，肯定要查你了。至于扣除项目，企业所得税税前有扣除；个人有时有，有时无，如有扣除，要稽查。信息没有覆盖的要查，比如私人企业，自己给自己发工资，税务局不知道。这种情况，不是信息覆盖的范围，这个时候，你汇总交税，税务局可能进行检查。还有一种情况，是国外收入，美国人在外国取得的收入，不是信息覆盖的范围，这个情况通常要通过情报交换部门得到信息来实现对纳税人应税收入的管控。在美国税收遵从率达85%，15%未遵从主要是因为一部分没有被信息报告制度所覆盖。

文：所谓15%的“未遵从”从何而来，是被稽查查出来的吗？

卢：不是稽查查出来的，是统计数字。1988年做过一个报告，是应收未收的差距，是未遵从者占应纳税者的比率。

文：在美国办税务代码有什么条件，年满多少岁、够什么条件才办？或者是参加工作，参加经济活动了才有？

卢：美国基本上是以社会保险号作为纳税代码的。就是说如果你有社会保险号，就用社会保险号作纳税代码。如果没有，可以重新申请一个税号。以前，什么人都可以申报社会保险号比如你在美国没有身份，也可以申报。现在社会保障改了，如果没有身份不给号。如果在银行开户，没有社会保险怎么办呢？他说，OK，你去申请一个税号。如果纳税人连这个税号也不想申请，可以凭护照。绝大多数人，申报税号，取得所得就可以有一个税号。公司都有税号。个人来讲，一个就是社会保险号。小孩出生就有，交的税和社会福利挂钩，如果一个星期交八百，一个月三千多，失业半年内领失业保险金很高，老了以后政府发退休金多。很多人说，我的税交得这么少，很担心。它的利益是挂钩的。

文：美国对15%税收不遵从的纳税人，也要进行税务检查。西方国家有没有抗税的，遇到纳税人不合作的情况，他们检查人员怎么处理？

卢：首先，在美国，抗税发生的概率很小，税收文化在人们心目中根深蒂固，普通纳税人比较害怕税务局。从执法角度讲，执法环境好，纳税意识高，税务机关威慑力强，抗税不多。其次，美国检查比例低，仅1%左右，也就是说一百个纳税人中只有一个被检查。从1998年开始检查率还不到1%，因为1998年前实行随机抽样检查，引起老百姓特别不满。老百姓提心吊胆，隋时可能被检查，告到了国会。国会讨论后取消了随机抽样检查。去年，由于取消随机抽样检查影响到税收遵从率，又恢复了随机抽样检查。恢复后会提高检查比率，最高的时候可能达到5%。另外，美国税务局有一个好的稽查选案方案，是保密的。电脑自动生成系统，有一个公式，纳税人交税时自己算出应交多少税款，哪些可抵扣，哪些不可抵扣，将结果输进电脑。电脑根据税法制作的程序，用一个公式计算纳税人的纳税信息，与纳税人主动申报的信息进行比对，发现情况有异后自动弹出一个红旗，告诉你有问题，这就是自动选案。作为被检查的对象，一般来讲，在美国呢，虽然检查率低，但是一般在的纳税人被检查的可能性大、富人被检查的可能性大、非正常申报被检查的可能性大一些。

文：这样小的检查面，是不是主要出于对检查成本的考虑？

卢：稽查需要投资，收益自然要大于成本。一个美国的投入，收入应大于一个美元。

文：美国的税务部门查一个偷税案以后，是否可以逮捕当事人？

卢：大概说一下，美国的偷税行为基本上和中国一样，大多数是民事的，没有太高的犯罪的概率。一旦出现违法构成犯罪，是司法部介入的。有一批税收特殊检查官是配枪的，不是美国税务局自己的官员，是美国司法部配到税务局的。一旦这些配枪的人认定违法犯罪需要逮捕，可以逮捕。逮捕后把案子移交给司法部专门负责审理的人，由司法部门根据法律对他的偷税行为进行审查判定。逮捕之前就要判断，属于普通违法还是违法构成犯罪，逮捕后还要审查。一般来讲，构成犯罪的一个标准，就是看是否故意，不是故意不会构成犯罪。税务方面证据比较容易找，比如纳税人生活非常高标准，大房子、汽车，不能说明来源，申报率很低，就可以认定有多余的收入没有报税，证据易找。

文;t我们查过一些偷税的案子，他偷税应该补税和罚款，但他在国内没什么东西，但可能在法国、香港、美国有账户、有别墅，跨国税收犯罪打击很难。税务检查遇到这种国际上的门槛的时候，您认为该怎么办？

卢：美国居民在外国取得所得，是否构成犯罪，在美国的话，可以通过他们的护照号，了解他去了哪个国家，并得到一些信息。美国根据美国人在外国银行、开户或者收入，有自己对在外国的美国人管理的一些规章制度，可以适应对美国人在外国银行收入的管理。

比如美国人在中国开账户，要把税号填上，不填是刑事责任，因为这种欺骗属于故意。比如在法庭上，你发誓不做伪证后做了伪证，是违法的。同样，在外国银行上的账号不报告，是一样的法律责任。你可以去避税港地区银行去开户，年终诉时候，个人所得税申报要填税单的，在各种银行的账号及获得的收入情况必须报的，如果不报就是犯罪。 避税港地区有一个银行保密法，美国也没办法。可以，但你不被逮住则已，被逮住会被判得很重。还有，美国税务机关有很多渠道，可以获得他这个信息。比如你在避税港地区开户，获得消费卡，

但有了这个卡，你不可能一辈子在避税港地区，你还要回美国的，那就可能从卡上取钱，可能留下痕迹，就会被逮住。还有一种情况，一般来讲就是特别情报交换，可以向有关国家提供信息交换需求。9·11以后，由于反恐的需要，美国对此特别重视。4个避税港地区银行与美国政府签订了协议，对于了解美国居民在外国的收入，越来越方便。

文：我们国家的信息覆盖与交换一时还达不到西方国家的先进水平，税务局获得信息是非常有限的，我们这个税务检查，1%肯定是不够的，但力度大了又会招致纳税人的不满。现在我们的检查力度是比较大的，有随机抽查、重点检查、专项检查等。

卢：对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来讲，税务稽查的方法应该考虑自己税制的结构，在中国，增值税等流转税占主体税种，所得税收入的比重不占整个收入的绝对数量，那么相对来讲，跟西方不一样。要达到一个国家人们对税收的遵从率比较高，同时稽查率又相对低。为此，应该建立纳税人可以进行自查的这么一种体制。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增值税的计算，销项减进项是应纳税额，在每一个环节应该可以让纳税人自己来为自己计算。你取得发票，发票的销项和进项很清楚，可以自行计算。

文：还应该把硬件搞好，还有软件的操作培训。

卢：就是要建立一个纳税人可以自己查自己的机制，然后就是管好发票，稽查负担应该不是很重，因为纳税人在这个环节上自己就解决了稽查的问题。所得税稽查虽然困难一些，但是对所得税来讲，也可以考虑借鉴增值税的一些做法，是否可以考虑做一个研究，对所得税来讲要查大户。流转税具有累退的性质，那么所得税具有累进的性质。累进的税制对经济的发展好，但是累退的税制对发展中国家也不一定是不好。从财政角度来讲，公共支出这个角度来提高他的累进性，你是累退的税制，但是支出的时候，你以累进的方法来分配你的支出，穷人对公共设施用的多一点，富人用的相对少一点，就会改善你累进税制的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