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与广播的情缘

　　1923年1月23日晚8时，美国商人奥斯邦在中国境内创办的第一座无线电公司广播电台（ＥＣＯ电台）在上海首次开播。它先以不足15分钟的时间对当晚所播节目作了预告和介绍之后，其后的整整两个小时里，除播放少量的小提琴独奏、金门四重奏、萨克斯管独奏和舞曲外，中国的京剧成为它开机首播的重头戏。按理，京剧并非新生，自无新奇可言，然而，当它着附于电波这个无形载体进入千家万户，人们只需轻轻按动收音机旋纽，足不出户便可欣赏到平日争相慕名的京剧名家的精彩演唱时，无疑成了前所未见未闻的新鲜事儿。京剧在广播中的新奇与神秘，顿时倾倒了上海滩上所有的戏曲痴迷者，他们不知这声源究竟来自何方，竟在收音机里寻找玄机，以为演员就藏匿在这个小巧的木盒子内。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当时的人们便把广播称之为“空中传音”，把广播中的戏曲节目称之为“广播戏曲”，而把收音机则又形象地称之为“戏匣子”。

　　此后数年间，由中国人自办或官办的广播电台如同雨后春笋，相继破土而出。各台都把传统戏曲置于最显赫的位置。原湖南省文化局曾编纂过一本《文化艺术志》，在涉及该省广播戏曲的章节中，便有“1924年元旦，首先播放名旦徐碧云的拿手好戏……同年5月29日，还第一次邀请京剧大师程砚秋来台演播”的文字记述。1926年10月1日，正是哈尔滨无线广播电台开播之时，开播内容除钱粮行市、新闻、演艺外，大部分节目还是戏曲（详见《黑龙江广播电视资料》之一）。陕西广播电台创办稍晚，约在1936年前后，而甘肃广播电台直至上世纪４０年代才跚跚问世。但无论问世迟早，西北这两家电台，都把当地民众喜闻乐见的秦腔置于黄金时段反复安排播放。这表明，广播这一现代传媒，在中国大地上一经问世，便把节目设置的重点首先瞄准了传统戏曲，而戏曲也一改往日那种扭扭捏捏的保守积习，对自己能够同广播联姻表现出少有的多情。这大概因为，自古以来它一直蜗居于勾栏瓦舍，活动于“七尺舞台”这块狭小天地，再加上它本身固有的小农宗法意识的缧绁，使它长期屈身于封闭、涣散、偏远的穷山僻壤，既难以接受进步与文明的洗礼，又难以提高自身的现代化品格。而广播恰恰能够为其插上一双无形的翅膀，乘着电波飞入千家万户。正因为如此，戏曲与广播，一经相遇便双双互送秋波，从此结成无法割舍、相互依恋的不解情缘。

　　所谓戏曲与广播的情缘，说开来就是戏曲和广播同听众的情缘。中国的传统戏曲，在它漫长的历史发展和传承中，不仅给我们无数代祖辈以精神的愉悦和艺术的满足，重要的是还使我们的祖辈们从中吸纳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和规范自己行为的准则。因此，戏曲这一独特的民族艺术之花，不仅仅作为一种赏心悦目的娱乐形式而存在，更成为一种凝聚国人思想，体现民族精神的载体。而广播则是在科技进步中产生的一种新兴传播媒体，二者一旦结合，便会相得益彰。戏曲借助广播被更多的人接收欣赏，广播借助戏曲（当然不仅仅是戏曲）不断提高自身的社会价值而更加深入人心。二者的终极目标都是服务于人和受宠于人，即从广播中获取享受戏曲艺术欢乐的广大听众。因此在“戏曲――广播――听众”这个环链中，听众是主体，戏曲是客体，广播则是连接听众和戏曲的纽带与载体。三者相互依从，相互制约，相互促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连体生存，缺一不可。

　　广播在听众与戏曲之间虽然充当着纽带和传媒载体的角色，却并不仅仅只是两者之间的“二传手”或“中转站”，而是在传播中间环节，极尽发挥自身独特优势，对戏曲作出再加工和再创造。这种加工创造，集中体现在它把作为时空艺术的戏曲，转换成纯粹的时间艺术的戏曲。广播电台的戏曲编辑和录音师们，首先紧紧抓住戏曲“四功”中的“唱”（含“念”）这一核心大扬广播之长，并借助极其复杂的拾声工艺致力获取“声音美”来夺人心魄；同时还把戏曲中擅于舞台表演和可视的“四功”之“做”（含“打”）转换成可听的声音化解广播之短，并让听众通过听觉产生真实可信的心理画面。这个转换环节，可谓艺术与技术统一，原型与创造并生，其间涉及十分繁杂的多门学科，如电声学、建筑学、机械学、声乐学、器乐学、戏曲学、心理学及美学等等。正是各台都拥有这样一批掌握多门学科却又不显山露水的广播戏曲工作队伍在幕后日夜辛勤劳作，才促成戏曲节目在广播传输中产生质的飞跃，使其音质源于舞台又高于舞台，取于原声又美于原声。此外，还有剧目的筛选、播出的形式、编排的手法等等，他们无一不为力求广播声能的尽善尽美而绞尽脑汁。无数广播工作者的这种沉默辛劳与奉献尽管鲜为人知，却都把“戏曲――广播――听众”这个环链愈结愈紧，以致在多种媒体激烈竞争的今天，中国听众依然把广播视为摄取戏曲艺术滋养的重要依托而形影不离。十多年前，甘肃商业部门曾对各类收音机销售走向作过一次有趣的民意调查，结果70%以上的顾客购置收音机旨在专为收听地方戏曲。而各地广播电台每年所统计的自办节目收听率指数显示，地方戏曲始终稳坐指数峰巅而久居不衰，即令在剧场萧条、观众锐减，戏曲家失宠的今天，广播戏曲的收听率非但势头不减，反倒成为更火更旺的一个闪亮点，这的确是个耐人寻味的独特文化现象。

　　戏曲与广播的情缘，造就了一支痴迷于广播戏曲的庞大特殊群体，这支群体，犹如一支庞驳无比的监听大军，一旦某台某日某时某分播发了一段最能引动他的心理亢奋的戏曲唱段，那雪片似的来信来电，就会铺天盖地般地飞到编辑手里。字里行间的感激与热情，可谓盛于其内而又溢于其外。同样，倘若某台某日某时某分所播戏曲节目偶出纰漏，或演员张冠李戴，或安排的时段不好，或播出质量太差，或播长播短甚至因其他原因临时撤换节目等等，那来信来电的语气态度立马改换成另外一种样子，轻者厉词责问，重者抗议声讨，更有甚者还会毫无遮掩地骂娘。广播听众对广播戏曲所持的这种态度，表面看有表扬与批评的区别，论实质，两者并无二致，都是戏曲与广播同听众情缘过深所使然，而且这种情缘之深、之重、之亲，远非剧场、地摊、茶社等戏曲活动场所所能比及。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广播也不断包装和更新着自己，尤其近十多年来，各家电台对戏曲节目的拾声工艺有了很大改进，由单声道发展为双声道，继而发展为立体声、调频，甚至高保真数字化，从而确保了广播戏曲节目音质的真实、纯净、精美。20世纪60年代始，随着电视、录像和ＶＣＤ光盘的相继问世和不断普及，又为戏曲艺术增添了多种可视可听的传媒载体。但是，戏曲与广播的情缘，非但并未因此泯灭，相反双方拥抱得更紧更火，原因正在于广播更能发挥戏曲以唱夺人之优长，而戏曲更能体现广播随身收听欣赏之便捷。正因此，我敢这样断言，在今后漫长的历史发展中，戏曲与广播的情缘，必将越结越深，越深越亲，越亲越发沁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