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中「南山」一詞意象的複合與運用

劉益州0

摘要

「南山」一詞出現在《詩經》中出現的機率頻繁，斐普賢說：「……同樣的句子在詩經各篇之間。可以互相襲用。所以三百篇在各篇之間，同樣出現很多相同的句子。」然而「南山」僅為一個二字組合成的詞，一個地名在《詩經》中如此運用頻繁必然有其文學表現及文化上普遍而關鍵的意義，本文欲透過《詩經》文本的檢視，發覺南山一詞在《詩經》語境的意義以及複合了其他意象後所產生的文學及文化上的效果。

本文首先確定「南山」的環境及「南山」對於先民的意義，進而探討「南山」於《詩經》文本中的原始意義，接著對於「南山」複合了幾種自然形象進行研究，冀希能夠系統歸納出「南山」一詞運用產生的幾種符號意義，進而窺見「南山」一詞對於後世文學創作的影響。

關鍵詞：詩經、南山、符號、意象

一、前言

「南山」一詞在《詩經》中出現次數頻繁，其所指者基本義為單純的「地名」，表示位於南方的山丘，然而「南山」至於《詩經》詩篇的結構中，複合地理、文化、植物、動物和天象等等意象產生符號不同的衍生意義，伍至學說：

符號活動作為人的文化活動，可以說是一種人類運用其智慧與想像進行『意義』創造活動。

這種在詩篇中經過智慧與想像將「南山」一詞與其他各種意象複合形成的符號除了有更為豐富的意義外，亦在詩篇結構上有一定的影響，本文即是先定義「南山」的基本地理意義，進而討論「南山」一詞複合其他意象所產生的各種衍生意義與詩篇的結構。

二、南山的地理位置及意義

《詩經》中有十首詩提及「南山」，分見〈召南〉、〈齊風〉、〈曹風〉及〈小雅〉，至少有三國風的詩作中提及「南山」一詞的，也因此「南山」所指的應非同一個地方。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召南．草蟲〉

殷其靁，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側；何斯違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下；何斯違斯？莫或遑處，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召南．殷其靁〉

《毛傳》註〈召南．草蟲〉一詩之「南山」云：「南山，周南山也。」陳奐〈疏〉：「詩言南山雖繫於召而實與周南不分疆域，故傳云：周南山也，考周原在今岐山縣東其南與眉縣接界，太一山即太白山在縣東，則周南山即太一山也。終南山，山在酆鎬之南，古文尚書家說以武功縣之太一當終南，說者謂秦風之終南，即此詩所說之終南，其誤最甚。」從陳奐的解釋來看，很明顯地指出「南山」所指的是詩人所居地（周原）南方之山，周南山或太一山；或者後來「終南」與「南山」不分，但在《詩經》生成時代，終南應僅限指〈秦風〉，即秦地的終南山。

南山崔崔，雄狐綏綏。魯道有蕩，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　

葛屨五兩，冠緌雙止。魯道有蕩，齊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從止？　

蓺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極止？

〈齊風．南山〉

《毛傳》云：「南山，齊南山也。」任遵時將歷來學者對於齊南山的說法整理成兩種：

謂南山即牛山。此說可以陳奐為代表，其言曰：「南山屬齊風，故傳云齊南山也，齊南山即孟子之牛山。晏子諫上篇云：「楚巫曰：請巡國郊，以觀帝位，至於牛山而不敢登，曰，五帝之位，在于國南，請齊而後登之。」又云：「景公遊於牛山，北臨其國城。」皆其義證。」牛山所在據晏子所云，以地望言，吾人可推斷其必在今山東省臨淄縣南。朱右曾亦以為齊南山即牛山，謂：「劉昭稱孟子注曰，齊南小山曰牛山。左思齊都賦曰，牛嶺鎮其南。水經注曰，天齊水出南郊外，在今臨淄縣南十里。」然余有疑焉，據上引孟子注謂牛山為齊南小山，既為小山，則詩又何得頌其崔崔（崔崔乃高大貌），是南山即牛山之說，不足為徵焉。

謂南山為泰山山脈。此說可以今人張其昀為代表，其言曰：「齊南山之詩曰，『南山崔崔』，此南山指泰山山脈。」蓋齊境之高山，可以稱崔崔者，亦唯泰山可以當之耳，張氏之說是也。

雖然任遵時亦認同張其昀說法認為牛山不足以稱「崔崔」，然而孟子注牛山為齊南小山的時代已非〈齊風．南山〉產生的時代，或者孟子之後的人能夠理解牛山為小山，但不表示詩賦〈齊風．南山〉亦認同牛山為小山的說法。

再者，如晏子〈內篇諫上第一〉所言：「楚巫曰：請巡國郊，以觀帝位，至於牛山而不敢登，曰，五帝之位，在于國南，請齊而後登之。」牛山乃五帝之位，即使真實的牛山地形不高，因為象徵五帝之位，亦應可稱得上「崔崔」，而且詩人以興入詩無須捨近求遠，特意引用泰山而不引牛山。

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

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

維鵜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

薈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孌兮，季女斯飢。

〈曹風．候人〉

《毛傳》云：「南山，曹南山也。」《正義》疏：「詩人之作，自歌風土，故云：『南山，曹南山也』。」《太平御覽》引《十道志》曰：「曹南山，曹風詩所謂薈兮蔚兮！南山朝隮是也，有汜水出焉，即漢書云：高祖即位於汜水之陽，今壇存焉。」

從以上對於幾首國風中的詩篇進行察考，發現南山並非指特定的一座山，可以指周南山，亦可以指齊南山或曹南山，大抵上詩人們皆以所在南方之山稱為「南山」，《詩經》中出現「南山」的次數遠比「北山」來的多，且句型僅有「陟彼北山」、「北山有……」兩種，這或者與中國地形北方多高原、平原，南方多山川有關。

因為《詩經》中所使用「南山」並非僅能限定於某些特定的山，是一種普遍運用的符號，這幾種「南山」形象本身及複合了其他意象產生的符號上幾種意義後文將分段討論。

三、《詩經》中「南山」本身「有石而高」的形象

《釋名疏證》解釋「山」為：「山，產也，產生萬物也。《北堂書鈔》、《初學記》、《爾雅疏》皆引作言產生萬物也，案《說文》云：『山，宣也。宣氣散生，萬物有石而高，象形義似此勝。』」「南山」一詞在《詩經》中亦表現「山」本身「有石而高」的意義。

這種意義被運用在《詩經》的詩篇表現人物形象上，以「山」高大的象徵來比喻君王仁德崇高形象或大臣威勢的形象居多。

﹝一﹞

〈小雅．節南山〉就是周大夫家父用「南山」形象來興情賦詩表現「赫赫師尹」的形象。

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憂心如惔，不敢戲談。國既卒斬，何用不監？

節彼南山，有實其猗；赫赫師尹，不平謂何？天方薦瘥，喪亂弘多；民言無嘉，憯莫懲嗟！

尹氏大師，維周之氏；秉國之均，四方是維，天子是毗，俾民不迷。不

弔昊天，不宜空我師。

弗躬弗親，庶民弗信；弗問弗仕，勿罔君子。式夷式已，無小人殆；瑣瑣姻亞，則無膴仕。

昊天不傭，降此鞠訩；昊天不惠，降此大戾。君子如屆，俾民心闋；君子如夷，惡怒是違。

不弔昊天，亂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寧。憂心如酲，誰秉國成？不自為政，卒勞百姓。

駕彼四牡，四牡項領；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

方茂爾惡，相爾矛矣！既夷既懌，如相醻矣！

昊天不平，我王不寧；不懲其心，覆怨其正。

家父作誦，以究王訩；式訛爾心，以畜萬邦。

〈小雅．節南山〉

此詩不但運用「南山」高峻的形象，亦透過南山的堅石表現出「嚴嚴」的氣質來映襯人民「憂心如惔，不敢戲談」的樣子。

這首詩連續二章皆以「節彼南山」起始，第一章運用山本身的意象呼應出師尹的形象，第二章則複合了「有實其猗」的植物意象，詩人以兩種方式將此詩中「南山」符號的意指在批判擁有權勢的重臣師尹。

（覆蓋植物意象） 南山 （本身「山石」意象）

「有實其猗」 「維石巖巖」

表現「赫赫師尹，不平謂何？」 表現「憂心如惔，不敢戲談。」

「山」能夠生產植物表現出仁德的象徵，因此在《詩經》中通常是表現出君王、賢臣或君子的，這首〈節南山〉表現出詩人對於「南山」所指涉之對象的不滿與人民恐懼，這種心理狀態可以追溯到人類對於山這類自然神的畏懼，何星亮：「自然神是自然崇拜的主要對象，而自然神形成的基礎則是自然精靈。所謂自然精靈，即是各種自然物或自然現象精靈……它的本性是惡的，人若觸犯它，

便會遭災受難……如雲南拉祐族的雷鬼、月鬼、水鬼、山鬼都是惡鬼，它們能使人患某種疾病或遭到某種不幸。」然而〈節南山〉從「南山」一詞符號所形成的意象中卻回復到對於「南山」所指涉對象的恐懼與不滿，我們可以看出是比原始信仰或者《詩經》中其他指涉君王、賢臣形象更複雜的文學藝術表現。

﹝二﹞

〈小雅．信南山〉則是直接歌頌君王的功業：

信彼南山，維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我疆我理，南東其畝。

上天同雲，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既優既渥，既霑既足，生我百穀。

疆場翼翼，黍稷彧彧；曾孫之穡，以為酒食。畀我尸賓，壽考萬年。

中田有廬，疆埸有瓜；是剝是菹，獻之皇祖。曾孫壽考，受天之祜。

祭以清酒，從以騂牡；享于祖考，執其鸞刀。以啟其毛，取其血膋。

是烝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先祖是皇。報以介福，萬壽無疆。

〈小雅．信南山〉

然而「南山」在此詩所指並非是君王禹或者傳至之後子孫的功業，而是從「南山」引出「畇畇原隰」、「疆場翼翼，黍稷彧彧」等君王帶領人民在「南山」附近開墾植田的功績，這裡「南山」的形象僅是引起後來敘述的一種方式，或者南山「有石而高」的特色讓詩人一眼就先注意到進而引發對於君王功業的聯想，然後對於君王的開墾植田功業作階段性的敘事。

此詩藉由第一章的「信彼南山」引發過去君王「維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孫田之。」的功績，又以「上天同雲，雨雪雰雰」表現出上天眷顧，第三、第四章則是表現出豐裕的收穫，再以這收穫「祀事孔明，先祖是皇。」回應了「信彼南山」先代君王的偉大功業。

四、《詩經》中「南山」與植物意象的複合運用

上文所提到〈小雅．節南山〉第二章就是將「南山」與植物的意象複合起來，以「節彼南山，有實其猗」這「山，產也，產生萬物也。」的山之基本意義，公平的生產各種植物，去反襯「赫赫師尹，不平謂何？」敘述師尹不似山能產萬物的仁德表現。

﹝一﹞

〈召南．草蟲〉也是以「南山」複合「植物意象」表現出詩旨的詩篇，此篇表現出婦人懷想遠行丈夫的思念。

〈召南．草蟲〉此詩共三章，朱熹云此詩：「……諸侯大夫行役在外，其妻獨居采其蕨（薇）」的理由「陟彼南山」來登高遠望。

「言采其蕨（薇）」和「陟彼南山」並非〈召南．草蟲〉一詩所表現的主要活動，而是賦詩的女詩人透過「言采其蕨（薇）」和「陟彼南山」的外在活動去表現內心「未見君子」的憂心與傷悲；綜言之，此詩三章章首「喓喓草蟲，趯趯阜螽」、「陟彼南山，言采其蕨」、「陟彼南山，言采其薇」皆是觸發女詩人內心對於丈夫的思懷。

此詩由「喓喓草蟲，趯趯阜螽」為全詩最初觸發思懷情感的觸發點。

透過「言采其蕨（薇）」的理由去「陟彼南山」，而登高遠望可見所懷思之人以至此詩最終：「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如下圖所示：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陟彼南山」

以「言采其蕨（薇）」的理由去登高遠望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由聲音觸發起思懷情感）

﹝二﹞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爾，俾爾戩穀；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祀烝嘗，于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壽無疆。

神之弔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羣黎百姓，徧為爾德。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小雅．天保〉

〈小雅．天保〉一詩，以天降福保佑君王，「言天保神祐，福祿所鍾」，然而最末一章引用「南山」形象，除了表現君王「如崗如陵」的福祿與崇高地位外，亦將山的永恆不毀壞之形象用在歌頌君王的福壽。

此末章連用了四個明喻：「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如松柏之茂」，有層次的用具象的事物來祝頌君王的福祿：

（天上事物）

（向上發展比喻） 「如日之升」

「如月之恆」

-------------------------------------------------------------------------------------------------

（地上事物）

「如南山之壽」

（向下延伸比喻） 「如松柏之茂」

這四個層次的明喻，先以天上事物為喻依，從「如月之恆」向上相對發展出相對於新月的「如日之升」的比喻，然後進而以地上事物為喻。

我們可以從這四個明喻中看出祝頌福祿的永恆與延續關係：

永恆：

「如月之恆」（毛傳：恆，弦也。但亦可看成永恆之義）

「如南山之壽」

延續：

「如日之升」（鄭箋：日始出而就明。）

「如松柏之茂」（正義：如松柏之葉，新故相承代，常無凋落，猶王子孫世嗣相承，恆無衰也。）

在〈小雅．天保〉此詩中，「南山」與植物意象所形成的符號義正是讚頌君王福祿永恆與交替延綿子孫的意義，比〈小雅．信南山〉一詩中單純讚美君王功業的仁德形象更為豐富。

﹝三﹞

南山有臺，北山有萊；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樂只君子，萬壽無期。

南山有桑，北山有楊；樂只君子，邦家之光。樂只君子，萬壽無疆。

南山有杞，北山有李；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樂只君子，德音不已。

南山有栲，北山有杻；樂只君子，遐不眉壽。樂只君子，德音是茂。

南山有枸，北山有楰；樂只君子，遐不黃耇。樂只君子，保艾爾後。

〈小雅．南山有臺〉

〈小雅．南山有臺〉所呈現的山並非僅有「南山」與植物意象所複合的符號義，且包括了「北山」，此詩五章以同樣的句型來表達祝幾種賀賓客之意。

此詩的「南山」與「北山」為植物生長的背景，喻指邦家，而「臺」、「萊」、「桑」、「杞」、「李」、「栲」、「杻」、「枸」、「楰」的植物特性則來祝賀、讚頌賓客，竹添光鴻《毛詩會箋》云：

詩舉草木，各有倫類：臺也、萊也，附地者也，故曰邦家之基；桑也、楊也，葉之沃若者也，故曰邦家之光也；杞也、李也，多子者也，故曰民之父母；栲、杻也，枸、楰也，耐人者也，故曰眉壽黃耇，非直韻也。

「南山」與「北山」的合用（且複合植物意象）顯示出所讚頌之客人的福壽「無期」與「無疆」，也顯示出無論「南山」或「北山」都屬於在邦家的範圍，如〈小雅．北山〉所謂「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意思，詩人將「南山」與「北山」兩個方位相反的山並列，透過類似特性的植物將「南山」與「北山」聯繫成同一範圍－－「邦家」的形象，這是很特別的。

﹝四﹞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

似續妣祖，築室百堵；西南其戶；爰居爰處，爰笑爰語。

約之閣閣，椓之橐橐；風雨攸除，鳥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翬斯飛，君子攸躋。

殖殖其庭，有覺其楹；噲噲其正，噦噦其冥，君子攸寧。

下莞上簟，乃安斯寢；乃寢乃興，乃占我夢。吉夢維何？維熊維羆，維虺維蛇。

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

呂祖謙評〈小雅．斯干〉一詩云：「一章總述其宮室之面勢，而願其親睦。二三章，述其作室之意，與營築之狀。至於風雨攸除，鳥鼠攸去，則宮室成矣。故四章言望其外則雄壯軒翥如此。五章言觀其內則高明深廣如此：望其外則未入也，故曰君子攸躋，言其方升也；觀其內則已入也，故君子攸寧，言其處也，六章以下，皆禱頌之辭。」綜觀全詩確實祝賀新居落成，從外在地勢寫到親人間的關係然後進而述及子嗣的延綿。

此詩先以「秩秩斯干」水流形象寫活了「南山」的幽幽情調，然後用植物的生長「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引植物與植物的關係表現人們間的交往，又以植物與南山的關係來表現人與住屋的自然而然；「南山」複合了「秩秩斯干」、「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的符號義，表現了如《鄭箋》所言：「如澗水之源，秩秩流出，無極已也。國以饒富，民取足矣，如於深山。」可見「南山」在與植物意象複合運用之後，形成一種富足、多植物生長的一種形象，亦可見先民居住重視與自然地理的關係。

五、《詩經》中「南山」與動物意象的複合運用

南山崔崔，雄狐綏綏。魯道有蕩，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　

葛屨五兩，冠緌雙止。魯道有蕩，齊子庸止；既曰庸止，曷又從止？　

蓺麻如之何？衡從其畝。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極止？

〈齊風．南山〉

《詩經》中有關「南山」的詩篇，僅〈齊風．南山〉一詩複合了「狐」這個意象；《詩序》：「南山，刺襄公也。鳥獸之行，淫乎其妹，大夫是惡，作詩而去之。」，此處的「南山」正如《毛傳》所言：「言南山高大崔崔然，以喻國君之位尊高如山也。」「南山」所指的是齊襄公的國君之位，「南山」崔崔貌僅是為了映襯出「雄狐綏綏」的失衡感。

「雄狐綏綏」是指兩條雄狐匹行的樣子，鄭箋論此段：「喻襄公居人君之尊，且為淫泆之行，其威儀可恥惡如狐。」這裡我們可以發現，「南山」僅是詩人用來比喻王位的尊崇，「雄狐綏綏」才是用來比喻齊襄公的行為，此處就與〈小雅．節南山〉不同，〈小雅．節南山〉中的「南山」用來彰顯、表現君王之功業（行為），而〈齊風．南山〉一詩中的「南山」則僅表示君王之位，由此可見「南山」即使在同樣針對國君作指涉，其複合的意象不同，也會稍稍造成「南山」在意象表現上的不同。

六、《詩經》中「南山」與天文意象的複合運用

《詩經》中頗多包含天文意象的詩篇，「南山」在《詩經》中亦有和天文意象複合運用產生意義的詩句，這通常是詩人因為見到「南山」而在「南山」附近所發生的自然天文景象產生情感上的聯繫，這種情感上的聯繫是即時的、突發的，因為「南山」附近產生的天文景象加上當下詩人自身所處的情況觸發賦詩涉喻的情感思懷。

﹝一﹞

殷其靁，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側；何斯違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殷其靁，在南山之下；何斯違斯？莫或遑處。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召南．殷其靁〉

〈召南．殷其靁〉是描寫婦人思念因公遠行的丈夫之詩，嚴燦曰：「召南大夫之妻，感風雨將至而念其君子。言殷然之靁聲，在彼南山之南。何為此時違去此所乎？蓋以公家之事而不敢違暇也。所以勸以義也。遂稱振振信厚之君子，歸哉歸哉，冀其畢事來歸，而不敢為決辭，知其未可以歸也。從事獨賢而無怨，惟信厚者能之。」

朱熹註此詩是「興」的筆法，可知此詩是詩人（思念丈夫的婦人）因為南山的雷響殷殷而興起想念丈夫之情而賦詩；此詩中，「南山」形成一個阻隔婦人與丈夫的形象，「殷其靁」是越過「南山」此一遙遠距離之阻隔形象，聯繫起婦人與丈夫思念的象徵。

此詩三章的句型皆同，首句「殷其靁，在南山之陽（側、下）」以遙遠（在南山附近）的雷聲來興起情感的思懷，中間以問句「何斯違斯？……。」來鋪陳丈夫遠行未歸的情況，最後冀望丈夫能夠事畢歸來，這當中所表現的結構可由下圖解釋：

（1）引起聽覺注意 殷其靁【雷聲】

詩人【婦人】 （2）詩人的視覺 南山之陽（側、下）

（3）詩人的思念

（4）冀望其「歸哉」 振振君子【婦人的丈夫】

（相對於詩人，三者處於相同地理位置）

上圖我們將「殷其靁【雷聲】」、「南山之陽（側、下）」、「振振君子【婦人的丈夫】」視為同一位置，一個相對於詩人遠方、阻隔距離的地理位置，藉由「殷其靁」的聲音引起了詩人對於「殷其靁」所處的此地理位置「南山之陽（側、下）」的注意，並懷想起自己處於同樣在遙遠處的丈夫（我們合理的臆測其丈夫也在南方），設想大雷之後的風雨，因此冀望丈夫能夠歸來。

這裡我們發現「南山」在詩中所展現的意義是等同於詩人的丈夫所處之地理位置，是詩人從「殷其靁」聯想到「振振君子」的一個具體中介物；詩人賦予「南山」意義是因為「南山」與其丈夫處於相對自己遙遠的地理位置，而這個意義乃由「殷其靁」所引發形成的。

﹝二﹞

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

維鵜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

維鵜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

薈兮蔚兮！南山朝隮；婉兮孌兮，季女斯飢。

〈曹風．候人〉

此詩共四章，《詩序》：「侯人，刺近小人也。共公遠君子而好近小人焉。」朱熹亦云：「此刺其君遠君子而近小人之辭。」詩中所指的「之子」乃詩人所認為其君身邊的小人，而這樣的大臣，在國君身邊有三百之數，詩人在二、三章引用「維鵜在梁」來比喻這種不合常理的現象。第四章詩人以「薈兮蔚兮！南山朝隮」比喻南山（國君）身邊昇起小雲，《正義》云：「薈兮蔚兮之小雲，在南山而朝升，不能興為大雨，以興小人在上位而見任，不能成其德教。此接勢為喻……以喻德教不成，國無政令，則其民將困病矣。刺君近小人而病下民。」大抵上我們可以看見詩人因為前述的現況而投射情感於「南山朝隮」的情境，這裡的「南山」雖然亦指國君，然而「南山朝隮」卻是詩人因為現實所聞、所見、所身受所產生的心理狀態之移情，喻指現實情況「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彼其之子，三百赤芾。」以致「婉兮孌兮，季女斯飢。」的景況。

﹝三﹞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缾之罄矣，維罍之恥；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民莫不穀，我獨何害。

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穀，我獨不卒。

〈小雅．蓼莪〉

〈小雅．蓼莪〉共六章，《正義》曰此詩：「民人勞苦，致孝子不得於父母終亡之時而伺養之，民人勞苦，五章、卒章上二句是也。不得終養，卒章卒句是也。其餘皆是孝子怨不得終養之辭。」而方玉潤指出：「……詩言『民莫不善，我獨何善，我獨不卒』者，明明一己所遭不偶，與人民無關也。詩首尾各二章，前用比，後用興。前說父母劬勞，後說人子不幸，遙遙相對。中間二章，一寫無親之苦，一寫育子之艱，備極沈痛。」由詩篇看來，確實如方玉潤所言，僅是詩人一己遭遇勞苦，或言其行役於南山摘採莪，莪是一種生長於高處的植物，賦〈小雅．蓼莪〉此詩的詩人想采莪登南山之高處，卻僅見蒿、蔚，想見父母亦希望自己成為莪，卻僅成為蒿、蔚等無用低賤的草又傷感不能終養父母因而賦詩。

「南山」在此被詩人形容為「烈烈」、「律律」，《毛傳》解釋其為：「至難也。」朱熹云：「烈烈，高大貌。」可知詩人所處的「南山」被詩人認為是高大險峻的山，詩人透過登山險峻興起自己身為人子的不幸之感。

但是山的高大險峻並不是詩人能夠感同身受的，必須詩人親自登高采莪，感受到「飄風發發（弗弗）」，將「南山」的險峻與自己身為人子的不幸聯繫起來，具體化的展現「無父何怙？無母何恃？」的孤獨感與悲痛。

七、「南山」一詞意象及其複合與運用對於後世文學的影響

先民由於生活及情感經驗，運用「南山」一詞入詩形成單一或複合其他事物的意象形成幾種不同的符號意義，而這種符號意義因在《詩經》收錄的詩篇，轉化成某些文化上固定的象徵而影響後世的文學創作。

《詩經》中這些詩篇中含有「南山」的詩篇在當時已經形成一種文化廣為流傳及應用，如《春秋左傳．襄公二十年》：「公賦南山有臺，武子去曰，臣不堪也。」《左傳》註云：「南山有臺詩，小雅取其樂只君子，邦家之基，邦家之光，喻武子奉使能為國爭光。」這種國君賦〈小雅．南山有臺〉之詩贈與臣下的情況在後來歷代亦曾發生：

李沖再拜上千萬歲壽，高祖曰：「卿向以燭至致辭，復獻千萬之壽，朕報卿以南山之詩。」高祖曰：「燭至辭退，庶姓之禮；在夜載考，宗族之義。卿等且還，朕與諸王宗室，欲成此夜飲。」

〈魏書．卷九〉

《儀禮》之《鄉飲酒禮》、《燕禮》中亦引用〈南山有臺〉一詩，表現賓主合宜的禮節，如是朱熹所言：「君子，指賓客也。……燕饗通用之樂，故其辭曰南山則有臺矣，北山則有萊矣，……所以道達主人尊賓之意，美其德而祝其壽也。」

然而亦非所有文獻或文學作品中包含「南山」一詞皆與《詩經》中「南山」詩有關，如陶淵明〈歸田園居〉：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霑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丁仲怙在箋註「種豆南山下」，僅書明此句與曹子建〈種葛篇〉相關，且細查其「南山」的用法亦與《詩經》中的詩句較無關連。

而史書如《三國志．魏書．卷八》：「紹之罪戾，雖南山之竹不能載。」，《梁書．紀．卷五》：「……南山之竹，未足言其愆。」雖然所意指「南山」之植物，卻與〈小雅．斯干〉：「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所表現的意思毫無關連，細究其典故應出於《呂氏春秋》：「……此皆亂國之所生也，不能勝數，盡荊越之竹，猶不能書。」

除了以上幾個例子和一些以「南山」為題材直接表現生活經驗與情感的文學作品及文獻資料，仍可以從不少文獻及文學作品中看出受《詩經》「南山」所形成的意象及其文化意涵的影響。

以下以《全唐詩》為例，檢視出部分可見出受《詩經》「南山」所形成的意象及其文化意涵的影響而運用「南山」一詞的詩作：

三陽麗景早芳辰，四序佳園物候新。

梅花白樹（一作般）障去路，垂柳千條暗回津。

鳥飛直為驚風葉，魚沒都由怯岸人。

惟願聖主南山壽，何愁不賞萬年春。

〈明皇帝 春日出苑遊矚（太子時作，一作張說詩。）〉

朝野無事，寰瀛大康。聖人有作，盛禮重光。

萬國執玉，千官奉觴。南山永固，地久天長。

〈晉朝饗樂章 再舉酒 郊廟歌辭〉

深宮高樓入紫清，金作蛟龍盤繡（一作繡作）楹。

佳人當窗弄白日，弦將手語彈鳴箏。

春風吹落君王耳，此曲乃是昇天行。因出天池泛蓬瀛，樓船蹙沓波浪驚。

三千雙蛾獻歌笑，撾鐘考鼓宮殿傾。萬姓聚舞歌太平，我無為。

人自寧，三十六帝欲相迎。仙人飄翩下雲軿，帝不去。

留鎬京，安能為軒轅。獨往入窅冥，小臣拜獻南山壽。

陛下萬古垂鴻名。

〈李白 春日行〉

上詩所言：「惟願聖主南山壽」、「南山永固，地久天長。」、「小臣拜獻南山壽。」很明顯的其典故出自於〈小雅．天保〉：「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而類似〈小雅．天保〉以「南山」表現君王「如崗如陵」的福祿與崇高地位外，且將山的永恆不毀壞之形象用在歌頌君王的福壽在史書中屢見不鮮，《南史》卷四十二：

嶷謂上曰：「古來言願陛下壽比南山，或稱萬歲，此殆近貌言。如臣所懷，實願陛下極壽百年亦足矣。」

上文就很清楚說明了，自《詩經》以降，「南山之壽」之意象運用已成一種文化、一種象徵；而《詩經》中「南山」意象所顯示的其他意義在後世文學中較無以上〈南山有臺〉及〈小雅．天保〉：「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那麼明顯，這也許是文化情境歷時性轉變的關係，值得再深入研究。

八、結語

「南山」此一地理名詞在《詩經》中被多次的引用，並加以各種意象複合運用之，被賦予了幾種不相同的意義，而「南山」與其他意象的複合並非僅是單單的重疊、聯用，其中部分詩篇「南山」意象的複合與運用亦牽涉到整篇結構與其歷史文化情境。

透過本文對於「南山」一詞意象在《詩經》詩篇中的複合與運用及其詩篇的研究，可以理解到先民對於「南山」所產生的文化意涵，並透析《詩經》的詩篇中運用「南山」一詞賦詩的結構異同所產生符號意義之轉變，而此種研究方法亦可以藉由其他《詩經》中出現頻繁的字詞切入研究，使吾人對《詩經》文本有更深入的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