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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文革不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而是无知阶级和有知阶级的斗争

时间:2018-10-04 07:50:39    下载该word文档

木心:文革不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而是无知阶级和有知阶级的斗争

原题:木心一副对联中的故事 /童明

—— 形式的内容 ——

时而见到评论家惊叹木心的文笔,称他为美文家。知道这是善意,却也心生疑虑:会不会忽略了他文字中的精神内涵?我曾问木心他如何看待宋词,木心说:良莠不齐,其中靡靡之音沦为“美文”。木心坚持人文精神是文学和艺术的脊骨,所以他不认同美文即文学的观点。木心的才气,不是故作风雅,而是才能和气节的熔冶。2005年回国后,他对人说他是“希腊绍兴人”,这并非戏言。“希腊”指的是他和西方文明的渊源。强调“绍兴”(而不说乌镇),除了指明那是他的祖籍,还有一层意思:他和鲁迅、秋瑾一样,都是“有骨江南”文化的代表。虽然他的文字较为含蓄,不像鲁迅先生那样频频亮剑,但是他进或退、收或放的一着一式,也足见其风骨。 文学形式和内容不可分隔。桃子鲜美的外表,是和果肉果汁果核一体的。木心笔调内敛而惊艳,因为容纳着精神的汁液。不妨说说他的一副对联,或者说,是一副对联长和短的两个版本。

木心当年在纽约讲世界文学的时候,提到他的这样一副对联:

张之洞中熊十力齐如山外马一浮

这副对联传播开来,有人就在网上问:这是什么意思?

有位网友的回答,解释对联的形式很到位:“单从对仗来说,可谓工整。首先字数相同,结构一致。‘之’和‘如’虚对虚,‘洞中’和‘山外’,‘熊’和‘马’,‘十’和‘一’实对实。再看韵律,仄(力)起平(浮)落,也是符合对联的基本要求。总结起来,在形式上这是一副对仗十分工整的对联,而且巧用四位人名,妙趣横生。”

接下来,网友对内容表示疑惑: “从内容上来说,此联似乎没有什么特殊含义。至于张之洞,熊十力,齐如山,马一浮四人,除去马一浮和熊十力二人并为‘新儒家’代表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张之洞是晚清重臣,和熊、马、齐三位民国人物八竿子打不着。齐如山是戏曲名家,和熊十力与马一浮也没有学术上的交集。熊、马二人倒是朋友,看来此处对仗也是巧合。若按字面解释,此联内容可谓不通,张之洞是什么洞?齐如山又是何山?熊若有十力,马一浮怎么解释?”

好的对联必有游戏空间,能启发联想,不同的意会,产生不同的旨趣。试节选“洞中熊十力,山外马一浮”为例,可有两种相反的解读。一解:熊纵有十力,却困在洞中。马在山外,轻轻一跃即腾云而起。二解则相反:洞天虽小,熊积有如来十力,或可破洞而出。山外之马虽乃神驹,终究是心造的幻觉。

如果“张”作“张望、张看”解,“齐”作“治理”解(如“齐家”),再试用当下流行语解读这副对联:看那些洞中的笨熊,使足了熊力,治理得好像山外似的有模有样,其实呢,神马都是浮云啊。我想,木心听到了这个解读也会畅怀一笑,虽然这不是他的原意。可惜,他听不到了。心里仍然期望:他或许还听得到。

我下面给的解释,不能算是给别人答疑解惑,只是继续木心对联的游戏。不过,尼采说过:游戏应该认真(Play in seriousness)。认真,就是尊重文学的严肃性。

此联的巧妙,在于木心选了现代的四位人物,只添了“中”和“外”两字,落笔之轻,如蜻蜓划过水面。而四人的故事各有份量,凝聚起来具有象征意义,指向现代的中国。“中、外”二字,如同画龙点睛。顿时一条龙活了起来,腾空而起。

所谓“中外”(“洞中”和“山外”的关联),是现代中国史上所纠结的主题。那么,这四个人的故事如何相互对应?和“中外”主题产生什么关系?先搁置这些问题,说另一件事。

1986年起,我和木心有过二十多年不间断的对话。正式的访谈有两次,英文版在美国发表。我们的第二次访谈在2001年,谈的是他的《狱中手记》,发表在耶鲁大学的专集。第一次正式访谈是19937月,长达两天两夜,话题不断,滔滔不绝。其间木心谈到如何写俳句、做对联,自然提到他的这副对联。闲谈中他随手拿起一张纸头,添加几字,改成一个稍长的版本(见影印件)。所以,这幅对联有一长一短两个版本。长版本是:

羡君辛弃疾张之洞中熊十力愧我霍去病齐如山外马一浮

从影印件可以看到:纸头左侧是木心列的菜单,我们当天的晚餐。“羡君”的“羡”写了,又划掉,想想还是保留了。字条上的“诚、亦”两个字不做数,是木心为了启发我,改这副对联还有别的可能。

长版本比短版本多了十个字,将一脉人文风范和精神,贯穿于华夏古今历史。此版本除了形式上对仗工整之外,还有历史内容的相互映照。六个人,六个故事,以不同方式与中华民族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无意间的相互应答,如同西方音乐中的赋格。以后我了解到其中更多的故事之后,领悟了木心一些没有明说的意图。 —— 古今对照 ——

霍去病和辛弃疾对仗工整,以这两个人名作对,我想木心绝非第一人。不过,在每副对联里组合,都自有新意。

霍去病,西汉抗击匈奴的名将,汉武帝为奖励他英雄豪气、赫赫战功, 以“勇冠三军”之意封他为冠军侯。

辛弃疾,号称南宋“词龙”,生于金国,少年抗金归宋,后在南宋为官,有心报国而无力回天,激情壮志付诸文学。辛弃疾视霍去病为榜样。抗金时,他将原字“坦夫”改为“幼安”,激励自己效仿霍去病抵抗异族侵略。

辛弃疾文武双全,气盖山河,我们自然是“羡君”不已。“愧我霍去病”,面对冠军侯我们后人有种种的不如,自叹有愧。“羡”和“愧”相对,都是肯定两位古人的精神和情怀,为对联定了调,与后面近代的四个人物古今对照,吟读之下,气息悠长,画面宽广。 —— 中西碰撞 ——

短版对联涉及的现代,是晚清以来的中国历史。这一段时期,我们处在中国传统和世界潮流的碰撞之中,经历着现代化的种种阵痛。因为始终有国人依恋旧时的帝国大梦,不情愿接受世界文明的模式已经改变的大势,西化还是国粹就成了一个自扰的心结。

“洞中”虽有小天地,“山外”可观大世界。两者本不应该相互否定,却被截然对立起来。抵制“西化”者,实质是不愿自我优化,拒绝世界潮流。强调这个和那个自信,听起来那么不自信。将中西截然对立,形成伪命题,此起彼伏,反而成了常态的思潮。

张、熊、齐、马四人的故事里,摆脱不了中西二元对立思维的影子,而每个人在民族复兴的看法和做法上,又不可避免地兼顾“中外”。

上联的张之洞和熊十力,论背景都是国学出身,姑且称为“洞中”人;下联的齐如山、马一浮,都曾游学国外,姑且算作“山外”派。然而,从思想史的作用而论,张之洞和熊十力的见识更开阔,也更山外一些。齐如山和马一浮在后期则潜于国粹之一隅。我们一家一家梳理,就比较清楚。

晚清有些朝官被称为清流派,他们虽然崇拜君主制,却敢于对朝政弊端提出谏言,意欲改善当时中国的现状。张之洞是清流派,一生周旋在清廷权力的中心,想用温和的改良,促进中国向近代国家的蜕变。他对西方虽然有一定的认识,但是与康有为、梁启超代表的激进改良派主张又不同。

張之洞有国粹的一面,表现在他对新翻译名詞的憎厌,曾下令:所有文牍“均宜通用純粹中文,毋得抄袭沿用外人名詞,以存国粹。”有一考生名叫冒征君,字鹤亭,经济特科考试時在答卷中用了“卢梭”二字,被阅卷考官张之洞看到,贬斥而不中。张之洞是直隶南皮人,时人称为张南皮。有人写诗调侃:“贏得南皮喚奈何,不該試卷用卢梭。從今卷起书包去,且应明年进士科”。又有一次,他请幕僚路孝植草拟办学大纲,见到拟文有“健康”一词,勃然大怒,提笔批道:“健康乃日本名词,用之殊觉可恨。”

张之洞尽管坚持国粹,还是办了洋务。继曾国藩、李鸿章之后又有“第二次洋务运动”,张是领军人物。“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句话,就出自张之洞的《劝学篇》。他曾这样记录自己的活动:“洞近年以来,于各种新学新政提倡甚力,倡办甚多,岂不愿中华政治焕然一新,立即转弱为强,慑服万国?”(《蕉廊脞录》)。确实,他在湖北兴实业、练新军、办教育,功不可没。后来,满清遗老们视张之洞为清朝灭亡的祸首。1909年,张之洞去世。家人经过一年的准备,于191012月将张之洞与三位夫人合葬在河南省南皮县双庙村。一年后,辛亥革命推翻了清帝国。

民国时期,诸如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等晚清重臣,继续受到世人的尊重。孙中山在视察武汉时说,“张之洞是不言革命之大革命家”,指的是张的洋务为辛亥革命提供了物质、人才和思想的基础。史学家蒋廷黻在《中国近代史》(1937年)中惋惜,洋务运动如果早20年就好了。

“张之洞中熊十力”。熊十力也可以算作国粹派。1919年他在天津执教,结识梁漱溟。后来受聘北京大学特约讲师。早年研究佛教的唯识学。抗战末期出版《新唯识论》语体文本和《读经示要》。1949年以后,熊十力过着足不出户的学者生活,潜心研究国学。1949年至1954年他在北京,之后就去了上海。熊十力研究国学很有心得。比如他对中西学里辨证法迥然相异的看法,相当犀利,遗憾是没有看到更深入的讨论。熊先生也有把国学和政治混在一起的时候,有些天真,或许是无奈。

1951年,熊十力在北京写完《论六经》,其中对六经中的《周礼》(又名《周官》)阐述甚多,认为:《周官》、《春秋》的社会主义与民主主义为同一系统,是孔子为万世开太平之书,是中国文化与学术思想之根源。此论民族激情四射,却少了一些“山外”之见。 上联的“洞中”与下联的“山外”相对应。去过“山外”并见识过世界的,是齐如山和马一浮。

齐如山生于1875年,光绪三年。19岁时进同文馆研习德、法、俄文。庚子事变之后,齐如山缀学经商,設义兴局商号於京师。武昌起义时,以义兴局掩护革命党人,资助革命活动。

光绪末年,民国初年,齐如山在国内招工招生,频繁往返于中法之间。在欧洲期间,他闲暇之时喜欢观赏欧洲戏剧。受西方戏剧影响的齐如山,起初对国剧颇有微词。他在回忆录里说,他早期的讲演和著书都是“介紹西方戏剧的长处,贬抑我国戏剧之不进步…… 豈知研究了几年之后,才知道国剧处处有它的道理,我当时所说的那些话,可以说是完全要不得的,是外行而又外行。”

齐如山的一生,以他和梅兰芳的合作最为亮点。在这个合作中,齐如山世界性的眼光起了一些作用,使得梅先生能亮丽地将京剧推向世界。

1913年,齐如山在北京观看了梅兰芳主演的《汾河湾》,认为梅先生在这出戏中的表演有改进余地,便致信提出意见,得到采纳。1914年,他与梅兰芳见面,成为梅兰芳书房中的常客。

齐如山为梅兰芳编创的时装戏、古装戏以及改编的传统戏共二十多出。梅兰芳1919年、1924年出访日本,1929年出访美国,1935年出访苏联。这几次出国演出,齐如山都参与策划,还随同梅兰芳出访日、美。“京剧”被称为Peking Opera,起因是梅兰芳访美的成功。其中也有齐如山的一份功劳。1933年,梅兰芳举家迁居上海,齐如山则留在北京。二人长达20多年的合作就此结束。齐一直住在北京东单,直至1948年去了台湾。

再说马一浮。他16岁应科举乡试名列榜首。1901年他与谢无量、马君武等合办了《翻译世界》。1903年,马一浮留学美国,学的是欧洲文学,后又游学德国和日本,研究西方哲学。1911年,马一浮回国支持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抗战期间,他任国立浙江大学教授。1953年,任浙江文史馆馆长。虽然是学西方文学的出身,他的成绩后来更多落在国学上。马一浮与梁漱溟、熊十力合称为“现代三圣”,是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 此外,他的书法和篆刻都造诣很高。 —— 国共之间 ——

近代意识形态的鸿沟,将中华民族撕裂,造成多少悲欢离合。许多的知识份子,或被卷入国共的斗争,或被迫做出不愿选择的选择。

上联中的熊十力和下联中的齐如山,各自有一段这样的经历。

熊十力有个得意门生叫徐复观,做过蒋介石的随身秘书,任国军少将。国民党撤离大陆前夕,熊十力写信给他:“宁之中大哲系可取教书否?问[唐]君毅!”徐复观认为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留的下,老师未免天真,回信开玩笑:“直接去问毛泽东先生中大可去否。”师生二人本来已生隔膜,因为徐在此之前说过老师的韩非子论是巴结共产党,这一次又冒犯了师道尊严。熊十力一气之下说:“非我徒也,小子当鸣鼓而攻之可也!”倔脾气发作,硬是要把徐复观送的十两黄金退回。熊十力留在北京,徐复观去了台湾。从此天各一方,音讯全无。

改朝换代的关隘,齐如山和梅兰芳不忘彼此。两人最后的会面是在1947年。齐如山从北京飞抵上海的当晚,在梅兰芳家吃了涮羊肉。齐如山住在侄子家一个星期,梅兰芳每天都来拜访,梅夫人还亲自送来衣服。返回北京之后齐如山即赴香港,1949年由香港去了台湾。齐如山到台湾后,曾在1949323日致信,邀请梅兰芳和言慧珠去台湾演出。当时上海还在国民党控制之下。梅兰芳于326日复信回绝。从此,梅兰芳在海峡这一边,齐如山在那一边。

—— 十年浩劫 ——

“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名字响亮,在世界上曾经迷倒了一大片的人,至今还有人得不到解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文化大革命毁灭的正是文化。对联里近代的四个人物,除了齐如山去了台湾,另外三人都有文革中的经历。这些事,不是值不值得书,是不得不书。

文革开始时,马一浮住在学生蒋国榜的宅院里,被红卫兵当作封建余孽赶了出来,蒋马两家的财物被一扫而空,藏书和手稿不是被焚毁就是当废纸卖了买包子充饥。一生耿介的书法大师,向抄家的人恳求:“留一方砚台给我写字好不好”,得到的是一记耳光。有一次,马一浮向朋友打听外面的事,对方说在浙江美术学院礼堂看到潘天寿等人被挂牌批斗的情形,他听后叹道:“斯文扫地!斯文扫地!”马一浮死于1967年,文革“斗批改”深入的那一年。

文革之所以是恶,有许多原因。原因之一是“平庸之恶”;太多的国人当时做过错事坏事甚至恶事,而后有勇气出来忏悔的人却极少。文革极左思想不经彻底清理,一有气候就复活。PM 2.5远远超标的,还有人们心里的天空。能站出来说清楚当时之事,至少是对历史、民族和自己的一个交代,有助于清理我们心里的雾霾。假如在马家抄家和打马先生这一耳光的人能够忏悔,岂不是一个立地成佛的机会?

大家都知道尼采说过“上帝死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宣布这个死讯的。尼采虚构了一个疯子,大清早提着灯在集市上到处问,“你见上帝了没有?”见所有的人都不明白,于是说:“上帝死了!上帝死了!是你和我杀死的。”文革中的熊十力是落难的贵族,又活脱脱是尼采笔下的疯子。当时知识界乌烟瘴气,熊十力也受到严重的冲击。一生孤傲的他,穿着褪色的灰布长衫,腰间扎根麻绳,一人走在街上和公园里,双眼含泪,念念有词:“中国文化亡了!中国文化亡了!”19685月,84岁的熊十力怀恨长逝。

前面提到那位网友在解读木心对联时说:“张之洞是晚清重臣,和熊、马、齐三位民国人物八竿子打不着。”本来确实是八竿子都够不着的,居然也拉上了关系,也算是奇事一桩。 张之洞于1909年逝世,1910年下葬。因为他办洋务的成绩受人尊重,墓葬也始终完好。到了1956年,牟安世所著的《洋务运动》问世,成为否定“洋务运动”的转折点。对张之洞的评价也就从“晚清儒臣”、“洋务巨擎”变为“洋奴”、“卖国贼”。有人统计过: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末,批判张之洞的论文有20多篇。19666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提出扫四旧,亦即“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之后,孔子坟墓被砸。神州大地像中了魔,竞相冲击寺院古迹,捣毁神佛塑像、牌坊石碑,查烧藏书、名家字画。还刮起了掘墓风。1966年秋的某天,造反派用铁锤钢钎打开张之洞的棺木,看到了传奇小说里才有的情景:但见张之洞头戴官帽,面如活人,胸前飘洒几缕银髯。见证人说:“全身是完整的,皮肉干白,贴在骨头上,衣服见风后就成了布片,到处飘散。”

张之洞“被”参与了文革,也就和熊十力和马一浮扯上了关系。至于齐如山,他本人在台湾,逃过一劫。

当年,木心给我简述了熊十力、马一浮、齐如山的生平,却跟我详谈起张之洞被人掘墓这件事。他面色沉凝,补充一句:“毫无人性!”

—— 木心的启示 ——

木心不愿意写自己的传记(但不反对别人写),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美学原则:艺术家的传记,最好是艺术家把自己投射到他人的故事里完成。读木心的作品,不妨留意他中有我,我中有他,是一种文学化了的传记。问木心什么是艺术?他以各国的艺术家为楷模。在他看来,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是艺术家。耶稣也是。“耶稣是集中的艺术家,艺术家是分散的耶稣。”木心有资格这样说,因为他们都活在他的身上,见于他的文字。

对联简练,容量却可以很大,其中内容可以解读,意图有待揭示。

木心自己对文革的看法,与对联里隐含的文革主题有关。和许多人一样,木心深受文革之害,切肤之痛必有清醒认识。不同的是,他又能抽身事外,在更广阔的历史、哲学、艺术和生命的视野中评价之。木心先生好几次对我说:“文革不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是无知阶级和有知阶级的斗争。”我觉得这个评语精辟而贴切。

1971年至1972年,木心在上海某单位的防空洞里被非法囚禁好几个月。过来人都知道,这类的事当时屡见不鲜。不同的是,木心在囚禁期间用做检查留下的66页信纸的两面,密密麻麻写了一部和历史人物对话的“手记”,类似意识流的散文。他在去世的前一年说,“[当时]我下了地狱,莎士比亚、莱蒙托夫还有许多人都和我一起下了地狱。”这部手稿还在,字迹已模糊,无法完整复原。2001年,木心誊写出其中五段,由我翻译成英语面世,以《狱中手记》称之。其中有一段是“论幸福”,笔调从容,幽默且深刻,令人无法想像是冰冷潮湿的时空中之作。2001年,我受罗森克兰茨基金会和耶鲁大学的委托,和木心做第二次访谈。问木心当时的情况,他很倔强地答道:“当时许多的人以死殉道,我决心以生殉道。”木心以有限的生命,殉无限的艺术之道,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以后,我读到熊十力、马一浮文革经历的详情,心想:这两人也是木心,正如木心也是他们。

对联提示的一个历史教训,不妨在此延伸展开:中与外、华夏和世界,并非我尊你卑、势不两立的二元对立,而是相辅相成的。华夏文明的阴阳易变之说,从来不把相互交错的事物看作你死我活的对立。

源于柏拉图而在黑格尔那里达到极致的一分为二有一个盲点:假设有截然对立的两方,而各方都是铁板一块的实体。到了20世纪末,解构指出这是柏拉图辨证法的致命伤。西方或东方,如同光谱,都是多元的。我们看西方,须知帝国主义、霸权主义,不能和公民社会、民权运动等同。民主不是资本主义的专属,而是现代文明的特征。强调自己国情特殊而反对民主制度,骨子里是惧怕现代文明。

说到一分为二,文革中曾有这样的口号:“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如果我们看出这个口号的荒唐,那么不妨想想:历史上欺负我们的是西方帝国主义,并非整个的西方文明和社会。客观上,帝国主义也把我们逼出了“洞中”去看“山外”。 山外有山,风光无限。

有一种病叫xenophobia(恐外症)。此病的症结不在“外”而在“内”。所谓色厉内荏,内心虚弱,惧怕投射到外部,就是恐外症。

再说西风东渐,为时已一百多年,始终渐不出名堂。究其原因,乃是汉文化内力既减,外来文化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反证的是,唐代之所以能如意地融冶罗马、波斯、印度的种种影响,总是由于那光景的汉文化威势十足,来者不仅不拒,而且欢迎。北魏时期的汉文化更自顾有余,佛教艺术传来,统统收受而且迅速放射华夏精神的异彩。那样的气度才是我华夏精神。

这些话看似说远了,却不离木心的思想。

木心在纸头上送我的长联:“羡君辛弃疾张之洞中熊十力,愧我霍去病齐如山外马一浮,”在当年的语境里,还有对我私人赠言的意思。或可这样解读:羡慕你年轻体健,洞中(学界里)的努力虽苦,终将有展现十力的一日;惭愧我虽然康健,寄身世外,如闲云野鹤,也总有梦醒(辞世)的一天。

如今,木心已然梦醒,驾鹤西去了。这几年对先生的思念不断,落笔就心痛,回忆总难化作文字。木心和我,都倾心于希腊悲剧之力,也是鲁迅所论的摩罗诗之力。想到此,想到他在对联中对我的期待,再也不该疏懒了。

试将这幅对联的长短两版并列齐观:六个人物,喻说华夏精神史;四个人物,象征中国现代化的艰难。尽管现代的中国无比坎坷,长联里把“羡君辛弃疾”和“愧我霍去病”放在前面,似在提示:中华民族若能“弃疾去病”,留住浩然正气,延续文化血脉,放眼于“山外”,从善于“洞中”,兼收并蓄,或可再现磅礴气势。

20141110日完稿20159月修改

附:凤凰文化木心纪录片归来的局外人下图红圈内的人物是谁?他曾独占四分之一中国,影响中国最终走共产主义道路的人不是毛泽东,周恩来,林彪等,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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