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定向医学生的无力自白

当年大专即将毕业的时候，顺利的参加完“专升本”考试，本是想着顺理成章的继续本科教育，继续接受更好的医学教育，可能与梦想无关，甚至也与为了找个更好的工作无关，只是坚定的认为，既然选定了从事医生这个职业，更多、更好的教育是必须的，这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患者的负责。甚至当时都规划好了，本科毕业后要继续考研、甚至考博。学校的老师也鼓舞我们，不要怕自己起点低，学医是一个严肃、认真的事情，一定要努力去接受更好的教育。我们学校曾经也走出过好多人才，从专科到本科一直到硕士甚至博士，现在已经是某领域专家了。他们遇到了最好的时代，能够接受公平、公正的教育，能自由实现自己的理想，未来完全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不被操控。而我们遇到了医疗改革的浪潮，在一系列医疗政策中，我们成为了第一批的知青。

当年我们回到学校，准备一系列毕业事宜。一个个年轻的生命，或者忧伤即将离别的同学和校园，或者回忆着大学生活的种种，或者计划着以后的工作生活，但是更多的同学，是在憧憬着即将奔赴的医科大学的美好生活。然而，一天晚上，班主任紧急召开全班会议，传达上面的通知。那个通知就此成为了所有梦想者的精神梦魇，那些朝气蓬勃的生命，在最美的年华时光，突然滑落深渊。在这份名为《XX省卫生厅关于招聘临床医学专业本专科毕业生为乡镇卫生院培养临床医师实施方案的通知》中规定，所有参加专升本考试的同学，并需与基层卫生院签订为期至少5年的就业合同，才能进入医科大学继续本科教育。换言之，所有专科毕业生若想得到继续教育的权利，那么他们必须接受强制性的为基层服务的规定。在所谓的就业合同中，还有近乎丧权辱格的违约条款，不准考研、不准调动、18万元的赔款金额，违约者3年内全省各级医疗机构不予聘任,进入各种黑名单，进入大学生诚信档案等等。也许并不是每个士兵都能成为将军，但是不想成为将军的士兵绝对不是好士兵。一个没有崇高理想的人，又怎么寄予其能做出多么伟大的贡献。一个学医者若只是想在基层谋得一份职业，那么在漫漫的医路之上，你能指望他付出多大的努力，得过且过而已。那一夜，直到现在仍历历在目，触目惊心，犹如一次梦想屠杀的大事件。

可是，当初的我们太过纯真，不经世事，不可能想得那么多，想得那么远。甚至全然不知，我们以后的职业自由已经被无情的买断。就像买凶杀人，也可以花钱买理想。就算知道，我们也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在理想的寄托之中，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就这样带着些许的幻想，还是有许多同学选择继续的本科学医之路。可是这一路走来，却满是荆棘与苦难。

作为最初的定向生，甚至是受害者，应该说这一路走来受到的更多的是伤害和委屈，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完全否认当时的定向政策。我也是农村出身的，我也想家人能在家门口就接受优质的医疗服务，有好的医生，有好的设备。但是有学历的医生不一定就是好的医生，目前基层更多的是“人”的缺少，能够更短期的培养实用性的人才，或许能更直接的解决问题。政策的理想是好的，但是实现理想的土壤却如沙土。基层单位发展参差不齐，发展方向也不清晰，一个、两个人的投入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更像是一颗好的种子被丢弃到贫瘠的土地，只是腐烂。我们接受严格的本科教育，在三甲医院学到了最好的临床医疗，甚至可以在任何一个科室独立，但是回到基层呢，药不会用，病不会看，我们可以学，但是，为什么一开始我们要学习那么好的教育，让我们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好的优秀的医生。即使是基层的医务人员，他们不欣喜有高学历的人的到来，他们都觉得我们是在浪费青春、浪费职业生涯。我们去乡镇的意义何在，仅仅就是为了计划书上为每个乡镇培养一名本科生的苍白无力承诺？在媒体大肆渲染的政策背后，广大的民众却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在苦苦的挣扎。每一个挣扎的生命背后，就是一个受苦受难的家庭，上一代家庭，还有下一代家庭，谁为他们的青春付出负责，谁为他们的权利主持公道。现在的医患矛盾更是将矛头无情的指向民众眼中贪婪、杀人不眨眼的医护人员，殊不知，这些下一代的白衣天使，正在经历最可怕的炼狱之苦。不是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到底是什么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如果说人可以没有梦想，那么必须为现实考虑。我之所以会选择省卫生厅定向培养生的计划完全是出于对卫生事业的热忱以及要成为一名出色医生的初衷，所签订的合同既是出于对双方权利以及义务的明确，也是最大限度的保障双方的利益。但是很多政策都是在合同签订之后出台的，你仍得遵守，这与进了黑店任人宰割，强买强卖有何区别。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基层医疗就像是未开垦的北大荒，要让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去独自面对，未免太残酷，也不现实。

一，那些无力控诉的罪状

1. 我们回来服务，但是领导一年一换，对于我们的政策也不了解，也从未直接的了解过我们，省里面的一些政策，比如学费代偿、比如学历补贴，从没到位。甚至由于领导班子的更换，我们的编制被一推再推，我们的损失找谁诉求。

2. 基层卫生院领导更是不重视我们，什么临床、公共卫生、药房都要兼职，我们经过严格医学培训建立起来的职业崇高感、职业尊严感被无情的践踏，这就是政府培养我们、我们用青春换来得结果吗。

3. 因为回来导致我们单身，因为回来导致我们贫困。我从1000元的工资开始一直到现在的2000左右，即使是在中国的最基层，这点工资也能养活自己。将近而立之年的自己，还依然要靠年迈的父母打工继续供养我们，操心我们，怎不感到凄惨呢。

4. 虽然回到自己的县城，但是依然远离自己的家乡，家人生病也不能亲力亲为，家里有事也不能及早承担。

5. 我们经过六年严格的医学教育及临床培养，但是面对空白的基层医疗条件及环境，显得太过无力。几年之后，我们不当水平不会增长，相反会更加顺从基层的医疗，金钱的投入、时间的投入建立起来的执业能力被无情荒废。

6. 当时的合同规定，服务期内不准借调、不准考研，违约需要支付高额的违约金，总归约18万，还有违约之后，省内事业单位3年不准入编录用，甚至进入档案影响终身。再加上现在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 在基层服务后的我们基本不可能再从事专科医疗，不可能去上级医院更好的行医。这种断后路的方法，未免太过残冷。一个人没有了职业诉求，没有了职业崇高感、道德感，不算人才，连人都不算。我们是否可以考虑一下怎么用政策留住人才，而不是用断后路的办法一味的强制。

7. 在基层由于人员的有限，根本没有机会进行再学习，即使是去到县级的医院，也根本没法安排出人员去学习。医疗信息、技术的落后根本没办法改善。

8. 乡镇卫生院的医疗水平毕竟有限，服务几年后的医学生，在以后无论是学历还是职业技能根本没有优势，而且从事的是全科，将来想去大医院从事专科医疗，基本不可能。现有政策有规定服务期满考研可以加分，但是那时候，我们都35-36岁了，有几个人会去考研，又有哪个大学导师会接受我们。我们的未来在哪里。

即使是有如万箭穿心般的痛苦，我还是希望把我看到的、听到的，进行一些总结，形成一些拙见。希望本是一个良苦用心、利国利民的政策更好、更完善、更健康的可持续地执行下去。

二、那些无力完成的希望

1.国外也有很多全科医生培养制度，政府也有定向的制度，但同时配合有各种的补贴政策，同样的工作任务农村医生可以获得更高的收益。在培养模式上，全科医师，也不同于专科医生，培训课程更倾向于临床动手能力、应变能力及基层服务能力。更加关键的是，所有的政策能够坚定的执行下去。他们的全科医师培养制度就像一列火车，有着科学、正确的铁轨行进。我们是否可以在专科教育上实行广泛的全科医生培养，用更少的资金投入，更短的培养周期，培养最实用的全科人才。

2.在服务年限上进行缩短，一个更短的服务年限，不至于影响一个人终身的医学事业，再加上优惠的政策，也许会有更多的人持续不断的加入这个队伍。因为他们能从政策上得到实惠，显然更心甘情愿的下到基层。缩短服务年限可能会导致服务期满时大量的人员离职，但是，因为有更多的人愿意加入到这个队伍，所以，实际上的人员并不会减少。而且，对于服务期满的人员，我们可以用好的政策引入到上级医院当中，留在当地。就算是县级医院，人才的缺乏也是捉襟见肘。只能实行一次的政策绝对不是好政策，健康可持续执行的政策，才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

3.对现有定向人才，当地卫生局实行更开放的人力资源管理，不必局限定点的医院。即使是各个卫生院，医疗发展也是及其不平衡的。如果卫生局能全面统筹的管理，让这些定向人才去到更好的卫生院，更好的施展才华，让一个卫生院先发展起来，效果显然是更容易呈现的。其次，能照顾到他们回自己家乡服务的诉求，这既有利益安分他们的工作之心，也有利益他们利用本地的优势更好的去服务。

4.现有合同中的违约条款未免太过霸道和残冷。一个个违约条款就像一把把利剑，指向每个人的咽喉，不得一点的动弹。在市场经济的今天，不依靠市场的力量，让市场自己去调节人才和资源，而是过分的运用行政的权利去破坏规则，显然是不明智的、不科学的，也不得人心的。但是，现有的医疗条件，不可能完全市场化，必须适当的政策计划，那么就要寻找到这个计划与市场的平衡点。更人性化的政策，更科学的管理显然是更得民心的，更利国利民的。

5.适当的释放基层从医的利好政策，比如说职称考核的去繁从简，人员流通的便利，甚至子女就学等方面的优惠。

6.施行更加直接、实用的培训方案。现在实行的全科医生培训，对于他们的整体素质确实有帮助，但是对于他们从事基层医疗却并不合适。

7.加强人员的交流，只有人员的流通才可能带来改变，技术改变、思想改变。这种交流可以是基层医院之间、基层医院与上级医院。

8.医学定向生把他们职业中最关键的几年服务在基层，所以必须有更好的政策安排他们的去路，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9.加快自由执业的步伐，放开执业地点的限制，让人才流动起来，释放医疗行业强大的潜能。

深层次来说我们政策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实施起来却总是容易偏离正轨。就像脱轨的火车，总是到不了目的地。如果政策能更好地扶持我们定向生，解决我们生活的后顾之忧和未来发展的前景，我们是很愿意为基层服务的，一定会做个好医生，甚至有更多的医学人才不断地加入这个队伍。

社会之发展在于人的发展，每一个个人全面、健康、良好的发展，才有助于社会的发展。而当下的青年力量更是社会快速发展的最直接动力源泉。社会主义可贵之处在于，让每一个人有梦想，每一个人都能自由的实现梦想。在无比艰难、痛苦的几年，我徘徊、愤怒、憎恨，我们所需要依靠的力量，却是我们梦想毁灭的元凶。无数次想要过放弃，但是我坚持下来了，我们坚持下来了，因为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都铭记当年庄严的医学誓言。

希波克拉底医学誓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请尊重我们的职业诉求，尊重我们的职业理想。